从黄河文明到一带一路(第三卷-7-2)“仁宗”之治:又一个儒家圣君出现了

李晓鹏1982 李晓鹏博士 2019-06-05 10:38

二、“仁宗”之治:又一个儒家圣君出现了

三十九岁的嘉庆皇帝在惩处和珅及其死党方面显示了一定的魄力。毕竟当了三年多的假皇帝,憋了三年的干劲释放出来还是很给力的。但这股劲用完以后,一放松下来,就开始现原形了。

乾隆晚年,沉溺于千古第一完美皇帝的自我设定不能自拔,什么事情都要跟历朝历代的名君圣主比上一比。看起来威福无双,其实已经掉进了儒家士大夫给他挖的坑里边。因为历史是儒家士大夫写的,要跟历史上的圣君比,那就难免要被儒家学者牵着鼻子走。

乾隆以为,本朝一直以来没有嫡长子继承皇位,是一大遗憾。自己若能让嫡长子继位,那就是更加完美。殊不知,嫡长子制度就跟满洲体制无关,是纯粹的汉族王朝惯例。这个念头一动,在继承人选择上就开始往理学的坑里跳了。乾隆跟几个皇后所生的儿子都早死,嫡长子是没戏了,但后边那一套儒家的规矩还是跟着来了。比如皇子读书,延请理学大师授课就是必须的。乾隆啥都学康熙,唯独在儿子教育方面放松了警惕。康熙可是当着儿子们的面一再羞辱甚至暴打儒学老师的,以免让儿子们忘了满洲皇权的本质。他教育出来的两个继承人:雍正和乾隆,在这方面都精得很,绝不含糊。但乾隆就不行了,千挑万选,选了一个对儒家理论深信不疑的继承人出来。

嘉庆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标志,也足够聪明伶俐,骑射功夫也棒,读书读得也好,又尊师重道、孝敬长辈、举止端庄,怎么看怎么都是儒家圣君的好苗子。亲信大臣们也都夸奖他贤能。乾隆越看越欢喜:就是他了,千古第一完美皇帝的完美继承人。

在搞禅让大典之前,乾隆还有点担心:这个儿子会不会不够懂事,当了皇帝就不尊重他这个太上皇了。想不到嘉庆的政治意识非常到位,除了礼仪性事务以外,全都听由太上皇处置,每天主要任务就是在太上皇跟前端茶倒水伺候着,从来不做任何决定,俨然就是第二个和珅。这样乾隆身边就有了两个和珅,让他浑身舒坦、安享晚年。

乾隆暗中观察自己这个继承人,越看越满意: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当上皇帝,竟然还懂得低调装傻,果然很有政治智慧,自己没看错人!

事实证明,乾隆还是看走了眼,他这个宝贝儿子不是装傻,是真傻。不是智商低下那种傻,是被儒家思想洗脑洗成脑残那种傻。

收拾完和珅及其同党之后,嘉庆开始认真观察自己执掌的这个庞大帝国。以前什么事情都有英明神武的老爹太上皇做决定,现在老爹没了,他感觉到似乎有点手足无措,下令让官员们上书献计献策,建议如何治理好国家。

很快,各地的建议纷纷呈上,但大多都是冠冕堂皇之语。只有编修《高宗实录》的洪亮吉上书非常特别,他分析川楚白莲教起义的教训,指出国家的关键问题所在。

洪亮吉说,现在,一个方面大员出巡,每到一站都有按规矩应得的礼物,叫站规、仪程,手下也要收门包。平时在家,则有节礼、生日礼,冬天送取暖费,叫碳敬;夏天送纳凉费,叫冰敬,按年则有帮费。升迁调补的时候,还有私下馈谢的,就更多。以上这些钱,无不取之于各州各县,而各州县又无不取之于民。

省里和府道的领导们,对于基层官员向老百姓横征暴敛的事情,全都明知故纵,要不然,门包、站规、节礼、生日礼、帮费就无处出了。各州各县也明白告诉大家:“我之所以加倍,加数倍,实是各级衙门的用度,一天比一天多,一年比一年多。”但是细究起来,各州县打着上级领导的旗号,搜刮上来的东西,上司得一半,州县揣到自己腰包里的也占了一半。刚开始干这些事情的时候,还有所顾忌,干了一年二年,成为旧例,现在已牢不可破了。

这时候你找总督、巡抚、藩台、臬台、知府告状,谁也不会管你,连问都不问。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当中,偶然有一个两个咽不下这口气,到北京上访的,北京方面也不过批下来,让总督巡抚研究处理而已。派钦差下来调查就算到头了。试想,老百姓告官的案子,千百中有一二得到公正处理的吗?即使钦差上司比较有良心,不过设法为之调停,使两方面都不要损失太大罢了。再说,钦差一出,全省上下又是一通招待,全省的老百姓又要掏钱。领导们一定要让钦差满载而归,才觉得安心,才觉得没有后患。

几次博弈下来,各州县的官员也明白了,老百姓那点伎俩不过如此。老百姓也明白了,上访告状必定不能解决问题,因此往往激出变乱。湖北和四川的人民叛乱,就是这个原因。

洪亮吉说了这么多话,核心的意思,就是官逼民反,或者叫造反有理。搜刮老百姓是各级官员的共同利益所在,这就决定了老百姓告状的成功率不过千百之一二。因此,除了造反之外没有更好的出路。

最后,洪亮吉得出结论,当前要谋天下大治,就应该学习雍正铁腕治吏——“皇上当先法宪皇帝之严明,使吏治肃而民乐生”。

看了这种观点,嘉庆很生气,以“言辞鲁莽”为由撤了他的职,让廷臣一起审他,不过也嘱咐说不要上刑。会审的结果,廷臣们给洪亮吉定了一个“大不敬”的罪名,建议砍掉这个家伙的脑袋。最后,皇恩浩荡,从宽发落,将洪亮吉发配新疆伊犁戍边。洪亮吉老实认罪,痛哭流涕,感谢宽大处理。[1]

经过洪亮吉一案的处理,嘉庆向天下发出了清晰的信号:雍正皇帝的手腕不会再回来了,大家不要因为我杀了和珅而想太多,那是特例。

以“仁义”治理天下,才是嘉庆所追求的治国方针。

对吏治问题和体制改革避而不谈之后,剩下的就是摆在明面上的财政问题了。

鉴于国家财政亏空严重,嘉庆也开始查亏空。这是雍正乾隆都一直在搞的政策,嘉庆应该不难学习。但根据儒家思想,钱财这种东西都是次要的,君王不能贪财,像明朝万历皇帝开征商税矿税之类的做法早已被历史唾弃,君臣之间,仁义道德才是最重要的事,君主要表现得仁慈宽厚,臣下才会向君主学习,对人民也仁慈宽厚,这样就可以实现天下大治。所以,对于他父亲和爷爷的那些铁腕做法,嘉庆虽然不敢批评,但也绝对不愿推行。这也是他为什么要严肃处理洪亮吉的原因。

嘉庆查亏空的做法是:“秘密推行,徐徐办理”,也就是不要大张旗鼓的搞,也不要搞得太急,不然显得皇帝把钱看得太重,还会增加人民负担。主要通过批示催促,让臣下慢慢的悄悄的把亏空给填上就好了。

嘉庆四年三月,乾隆刚死掉两个月,山东巡抚就奏请皇帝下令填补亏空。嘉庆首先表示这个提议好,应该把亏空填上,然后说:

“徐徐办理,自有成效。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?培养元气胜于仓库实贮奚啻万倍!至于大吏洁己率属,各员尽革陋规,皆为善政,以此弥补足矣。捐廉罚银等事,朕不为。”

翻译成白话,就是说:这事儿我看要慢慢来才好。只要百姓富足,你还担心什么亏空?培养元气比财政充足重要百倍!你提到说高级官员要带头保持廉洁,大家一起革除各种陋规,都是好办法。用这样的办法来弥补亏空我觉得就够了,什么罚款之类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。

同年四月,直隶总督胡季堂又奏请严查当地亏空的有关责任人员,并主张将这些人抓到省城来勒令退赔,填补亏空。嘉庆一看,吓了一大跳,赶紧批示说:“封疆大吏当以吏治民生为重,而财赋次之,胡季堂何不知大体如此!”

他骂完胡季堂,又接着说,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,我不是让你不追查亏空,只是要“次第厘清,何必亟亟?[2]”——慢慢来,不要着急。

这样一搞,下边就有点糊涂了,查亏空又不让追查亏空人员的责任,这还怎么查?

五月份,户部报告,说出现了两千万两银子的亏空,他又有点急了,要求各省节约开支,研究一下怎么填补亏空。湖北布政使孙玉庭看到上谕,就提议说,干脆把亏空一万两银子以上的地方官员抓起来追赔。因为所谓的亏空,无非就是两个原因,一是钱收上来了,但是被官员贪污浪费了;要不就是该收的钱没收上来,而敢于抗拒国家钱粮的人,肯定有官员在背后撑腰。所以不管怎么算,把负责官员抓起来追赔总没错。嘉庆当然无法接受,立刻否决,告诫他“切勿孟浪”。

最后,还是广东巡抚最先摸清楚的皇帝的心思,上奏说:以前的亏空问题很复杂,估计也查不清楚了,不必再追究责任。应该把亏空列出来,以后每年弥补一部分,逐年完成。然后让官员们廉洁奉公,减少浪费开支,这样既可以培养人民的元气,又可以让国家财政充足。

嘉庆看了非常高兴,连连批示:说得好说得好,按照这个办法来办理,三年能有所成效,也不能说慢,如此“缓缓归款、上行下效,未有不能完之理。[3]”总之就是全靠官员自觉,问题就能解决。

还有一些官员不太懂事,把查出来的亏空责任人员名单上报给了皇帝。嘉庆看了之后很不高兴,批示说:“若既行查办,则经手亏缺及接任虚报各员,皆当按律治罪,人数未免众多,或尚有贤员,亦觉可惜,是以宽其既往之愆,予以弥补之限。[4]

意思就是说:你们把这些名单报上来给我看,让我怎么办?人数这么多,法律规定都要治罪的(我要都处理了,有人被冤枉,我不就成了暴君;我要是不处理,不是又成了昏君?)。为了不让贤良官员受到冤枉,我只能表示宽容,给你们时间把亏空填上。

官员们一看,不能报责任人名单了,那我报一下亏空情况总可以吧?皇帝要追查亏空,我们就先把亏空查清楚报给户部知道。岂料嘉庆连这个也不想看,批示说:“弥补二字,原不可直达朕前,岂可公开咨部办理?”——不准跟我讲,也不准报户部。“数目纷纷咨部,是必欲朕执法办理矣![5]”——你们上报这些东西,不是公开逼着我严厉执法,处理责任人吗?(想把责任推给我,陷朕于不仁不义,良心大大的坏了。)

经过这样几番试探,官员们终于明白怎么办才是正确的了。各地官员纷纷上奏:我们已经查明了亏空(数字不说),理清了亏空的根源(责任人不知道是谁),制定了完善的计划弥补亏空,预计将会在六七年的时间里让亏空情况大为改善(不保证完成)。在这六七年的时间里,我们将清正廉洁、勤政爱民,为属下做出表率,相信全体官员都会在皇帝的感召下和上级的带动下,努力为民服务,圆满完成皇上下达的填补亏空的任务。

对这样的表态,嘉庆十分满意,觉得官员们终于理解了他的苦心,批示鼓励大家辛苦工作,为完成亏空弥补计划而努力。

六七年一转眼就过去了,大部分官员都已经调任换人,嘉庆发现原来的亏空不仅没有填上,还出现了新的亏空,又下旨赶紧研究解决。各地官员很快回奏说,这几年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,比如洪灾旱灾蝗灾火灾地震泥石流邪教造反等等,不过我们已经制定了比以前更加科学的亏空填补办法,预计再过六七年就可以大为改观了。

就这样,反复折腾了好几个六七年,亏空只见增加不见减少。嘉庆帝脾气也是真好,就是不处理人。一转眼过了二十多年。嘉庆二十四年,河南巡抚又上奏说:不好意思亏空又增加了,但是皇上您不要着急,这两年河南大丰收,人民有钱了,就算多交点钱粮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了。上次我们提出五年解决亏空,现在五年眼看就要过去了,请再给我们三年的时间,保证可以填上亏空。

嘉庆批示:著照所请。并将河南巡抚的折子交给军机处备案,三年以后检查有没有完成。

没等到三年,一年后嘉庆就驾崩了 。

嘉庆皇帝的一生,是勤政爱民的一生。他身体很好,定期锻炼骑射,以表示不忘满洲传统。但大部分时间专心于政务。天不亮就起来沐浴更衣,开始阅读儒家经典比如《资治通鉴》,以及本朝《实录》,时刻激励自己效法古代先贤和列祖列宗,为天下后世做好表率。读完之后开始上朝,和臣下讨论国家大事,鼓励大家畅所欲言,纳谏如流。退朝后认真批阅奏章,工作到深夜,出席各种祭祀大典也总是一丝不苟绝不迟到早退。他关心农业生产、财政赤字、军队建设、廉政建设等等,不贪财不好色,不下江南不修园林不搞文字狱,力争一言一行都足以成为天下臣民的表率。他坚信只要这么做,国家天下就可以大治,因为儒家经典上是这么说的。

他死后,大臣们对他的表现极为满意,送了他一个儒家最光辉的字眼作为庙号:仁。

清仁宗嘉庆,也就成了一位可以与宋仁宗、明孝宗并列的“儒家圣君”。

当然,嘉庆年间的官场和社会,也就跟宋仁宗、明孝宗时候的状态一样,以惊人的速度堕落。嘉庆喜欢表彰清廉的官员,而尽量避免惩罚贪腐官员。官员出了问题,最多就是撤换,打击面不如雍正广,力度不如乾隆严。皇帝对贪官污吏下不了狠手,贪官污吏对清官和老百姓就敢于狠狠的下手。

嘉庆十三年秋,黄河决口,淮安一带人民流散,朝廷下诏放赈。江苏山阳县当年领得赈银九万余两,知县王伸汉一人就贪污了二万五千两。这时,两江总督铁保按照惯例派官员赴各地检查赈灾工作,派到山阳县的官员是新科进士、刚分配到江苏工作的李毓昌。

李毓昌到达后,山阳知县王伸汉就派出自己的长随(近似生活秘书)包祥,与李毓昌的长随李祥接触,讨论利益如何分配的问题。这是官场规矩,贪污者不能独吞,监督者总会凭借自己的加害能力得到或大或小的份额。

李毓昌的长随李祥告诉王伸汉的长随包祥,自家老爷到各乡巡视了,看到灾民濒死的惨状,十分震惊,回到县里调集户册核对后,发现了严重的贪冒情况,正打算拟文呈报呢。李祥的意思很明白:我们老爷掌握了证据,能害你们老爷,你肯花多少钱买安全?

王伸汉立刻开出了价格,让自己的长随传话,愿意拿出一万两银子。

没想到李毓昌是个官场新手,一心要当个清官,当即严词拒绝,还要把王伸汉行贿的事情向两江总督汇报。

王伸汉被逼急了,派包祥出面和李祥等三人谈判,只要他们下手害死主人,重金酬谢,还要替他们另找新主人。李祥等人一想,反正李毓昌这家伙也不懂事,跟着他发不了财,不如先拿他卖个好价钱。于是他们在茶水中投毒,然后又用绳子将将李毓昌勒死,伪造了一个自缢身亡的现场。

查赈官员自缢这种大事,论理论法都应该立刻立案调查。但王伸汉拿了二千两银票找淮安知府王毂活动,王毂再拟一道呈文到省。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接受了自杀的结论,两江总督铁保也点头同意,这个事儿就掩盖了过去。然后,王伸汉通知死者家属来领棺柩,再把李祥推荐给长州通判当长随,把另外两个长随也推荐出去,又给了重金酬谢,事情就算处理妥当了。

但是,死者的家属在遗物中发现了一份文稿,上面有"山阳知县冒赈,以利啖毓昌,毓昌不敢受"等语。李毓昌的妻子收拾遗物,发现他平常穿的一件皮衣上有血迹,疑心大起,告诉了运灵柩回来的族叔。族叔做主开棺验尸,发现了中毒症状。家属立刻进京向都察院喊冤。都察院按程序奏呈皇帝,嘉庆立即责成军机处追查,很快破案。

最后,山阳县令王伸汉和包祥处斩。李祥和另外两个参与谋杀的长随被凌迟处死。有关领导也受了处分。李毓昌被嘉庆树为官员的榜样,亲自写诗褒扬,追加知府衔,还为他过继了一个儿子传宗接代,并赏这儿子举人功名。[6]

在这个案子里边,嘉庆罕见的狠下心来杀了一个县官,不过也不是因为贪污,而是因为他谋杀了朝廷命官。一个知县贪污赈灾款并不是什么奇事,可以说是稀松平常,但他谋杀上级派下来检查的官员,竟然可以层层通关系搞定知府、省领导和两江总督,轻松把事情摆平,可见官场贪腐网络中官官相护程度之深,以及这个网络对清廉官员进行“逆向淘汰”的力度之大。发生这种情况,正是洪亮吉在奏折中所揭露的问题恶化的结果。

此案发生九年后,嘉庆二十二年,闽浙总督汪志伊积极响应朝廷号召,在福建开展廉政教育活动。为了装点门面,还把浙江著名的清官李赓芸安排当福建按察使,主管吏治监察。

汪志伊是儒家思想治国常见的那种官场投机分子。他知道皇帝喜欢提倡廉洁,平素就喜欢穿的破破烂烂,博取清廉的名声,私底下跟贪腐官员同流合污,在反腐倡廉方面坚持只动口不动手,既得同僚夸奖,又得皇帝赏识,升官极快。李赓芸当时有“天下第一清官”的声誉,汪志伊看走了眼,以为跟自己是一路人。想不到这个李赓芸不识好歹,来到福建,竟然真的动手反腐败,将好多贪腐官员抓起来审理,一时间福建官场大为愤懑,向汪志伊各种污蔑告状。汪志伊就让李庚芸改任分管民政的布政使,不再主管监察,并不时敲打,让他“成熟”一点。有一次,李赓芸来总督府拜访,乘的轿子和衣服都是新的。汪志伊就说:奢侈是孵化堕落的根源。你现在是方面大员,应该带头节俭,在衣着方面不宜过于讲究,以免重蹈以前那些贪官污吏的覆辙。

福建布政使的养廉银是一年八千两,相当于年薪三四百万,一台轿子就算是很高级的也不会超过一百两银子,衣服就更不值钱,李赓芸用合法收入买个新轿子新衣服绰绰有余。汪志伊本人的养廉银更是高达一万八千两,年薪千万级别。他自己穿旧衣服还可以说是生活习惯,对年薪几百万的属下穿新衣服说三道四,那就显然是鸡蛋里挑骨头,虚伪矫情了。

李赓芸对汪志伊的虚伪早有不满,当面讽刺说:“芸虽不肖,为天子大吏,稍饰舆服,诚不为过,实耻效布被脱粟之平津候以罔欺朝廷也。”[7]——我虽然没啥本事,但好歹也是三品官员,注意一下仪表没什么过错,绝不敢效仿汉朝的平津候,用伪装节俭的方法来欺骗朝廷。

平津候“布被脱粟”是所有儒家学者都很熟悉的典故,专指假装俭朴的伪君子。历史上的平津候公孙弘是汉武帝时期的高官,既能干又清廉,不是伪君子。他看不起被儒家学者尊为大圣人的董仲舒,认为董仲舒只会清谈不会办实事。在公孙弘的建议下,董仲舒没能留在汉武帝身边,而是被派到封国去给藩王当老师。儒家学者对此怀恨在心,就把生活作风俭朴的平津候公孙弘当成伪君子的典型骂了两千多年。

俗话说:“打人不打脸,揭人不揭短”。汪志伊的“伪君子”作风官场皆知,但谁也不会当面说破,如今被李庚芸当面揭穿,自然怒不可遏。没过多久,李赓芸在审理一个贪腐县令的时候,被该县令反咬一口,说其家奴黄元收受贿赂——有一次黄元到该县某寺庙拜佛的时候,该县令跑去拍马屁,硬给买了一些香烛钱纸。汪志伊以此为依据,将李赓芸逮捕下狱审问,暗示审案官员一定要查出问题、一定给做成铁案。李赓芸在狱中被日夜逼供,主审官员又捏造供词逼迫其画押。最终,李赓芸不堪忍受,偷偷写下为自己鸣冤的申诉状,藏在身上自缢而死。

由于李赓芸作为清官的名声在闽浙地区实在太大,堪称清朝的海瑞。他受冤自杀的消息传开,闽浙两地为其鸣冤的人数不胜数,贡生林光天倡议数百人联合署名上访告状,终于突破重重封锁闹到了中央。嘉庆也早知道李赓芸清廉的名声,下令严查此案,这才真相大白。

最后的结果,汪志伊被免职,主审官员被发配充军。李赓芸平反,给了一大堆荣誉头衔,结案。大清官场又一次以微小的代价,成功的淘汰了一名清官。

李毓昌和李赓芸的下场,足以给其它官员敲响警钟:谁敢不同流合污,谁就是死路一条。



[1]吴思,《老百姓是个冤大头》,载《潜规则》。

[2]《清仁宗实录》卷四十七

[3]《清仁宗实录》卷六十二

[4]《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》,嘉庆五年六月二十九

[5]《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》,嘉庆六年六月初二

[6]吴思,《摆平违规者》,载《潜规则》。

[7]【清】昭梿,《啸亭续录·卷三》


微信扫一扫
关注该公众号